2005年5月 Cheers雜誌
文--蕭蔓 特約攝影--Nina de Villeneuve

加拿大的蒙特婁就像是3個城市的綜合體--一個好脾氣的巴黎、一個沒那麼多規矩的倫敦、一個少一點奔忙的紐約。

真的,我不能不用一種「獻寶」的心情,跟你描述蒙特婁。那是你跑遍全世界,來到這裡忽然眼睛一亮,說不清是歐洲?是北美?

你得讓自己先坐下來。坐定了,開始感覺一個好脾氣的巴黎、一個沒那麼多規矩的倫敦、一個少一點奔忙的紐約。這3個大城市加起來,就是蒙特婁的魅力。

當然,常常讓人忘了--蒙特婁是島,一個夾在美、加大陸間的島。

人們告訴我,蒙特婁甚至不是加拿大第一大城市,多倫多就足足比它「擴張」兩倍。但是蒙特婁同時說法文與英文、同時存在法蘭西與盎格魯撒克遜,雖然身處北美,卻處處拉丁情調。

這是我稱之為「雙城」的蒙特婁,從來不是核心、從來不是主流,卻一如法國最會創造話題的出版公司AUTREMENT新書:《蒙特婁--心臟的邊緣》,在強勢文化的迫力下,發展出獨一無二的生活品質與人文素養。

21世紀,當大夥都在講融合、共生,都在嚮往如何同時讓兩種文化、語言相安並存,甚至進一步延伸出屬於自己獨特的面貌,蒙特婁是成功的、寬容的實驗場。

這裡,怎麼會是加拿大?

也因此,它讓自己,成為北美最有創意、特色的城市。

對我,這不是初來乍到,我還是先讓自己坐下來,坐定了,開始感覺腳下石磚道背景老城牆搭配科比意家具,點燃魁北克設計學派的長排街燈。這時,耳旁吹起微風,蒙特婁優雅、輕快的出場,帶著讓人想要一探究竟的節奏與華麗。

好幾次,我在地理版圖上完全迷失了,問身邊的蒙特婁人:「這裡,怎麼會是加拿大呢?!」

回答總是帶著爽朗、興味的笑容:「其實,我們更覺得自己是魁北克人。」

很多人對魁北克省獨立運動依稀有印象,但那是40年前的舊事了。現在滿城的小飯館、酒吧、咖啡店、時尚Boutique Hotel、懷舊1950、1960年代二手家具、裝飾、頻頻得國際大獎的工業設計、拉斯維加斯賭城最賣座的魁北克舞團樂手……這才是我看見的新蒙特婁。

獨立運動「沈默革命」(Silent Revolution)的浪頭(見次頁「沈默革命」一文),也早在敲打過喜歡過好日子、喜歡吃好食物、喜歡說笑話、隨和、自在的蒙特婁人天性中,一波一波風平浪靜了。

看著同樣的拉丁面孔,卻完全沒有巴黎塞納河畔的不耐與驕矜。旅行的人們啊!我們在巴黎承受過的渺小與低微,在蒙特婁初春飄著浮冰的聖羅倫河(St. Lawrence River),完全被洗淨治療了。

不只是我,從紐約、米蘭、倫敦嗅到新鮮信息,敏感好奇的旅行者,搶先進城,享受著「雙城」的歷史豐厚與時髦酷炫。真的,一點也不誇張,幾乎每個人、每樣事、每次交談,都帶著輕快、溫和的質地。

倫敦發行的時尚雜誌《Wallpaper》今年4月剛選蒙特婁為全球「最令人興奮」的城市之一,不輕易出口誇人的英國佬,用「響亮復出」(back with a bang)形容當下的蒙特婁。

同樣4月初,我站在蒙特婁街頭,眼見從街頭藝人起家的「太陽馬戲團」(Cirque du Soleil)喜氣洋洋在家鄉搭起黃藍相間條紋的大帳篷(4/21~6/19在蒙特婁演出新劇碼)。

音樂起,吊起鋼絲飛翔的天使、小丑、術士懸空起舞,場面浩蕩。大部份人都不記得,1980年代初,一個在街上表演吞火踩高蹺的小夥子,夢想組馬戲團。連續被50家銀行嗤之以鼻。直到魁北克政府出錢支持,才有了「太陽馬戲團」,頂著國際表演舞台最閃亮的光環,征服了全世界。(記得台灣每年春節,我是那樣期待電視上的播出。)

於我,「太陽馬戲團」最能表達蒙特婁的創意:它一方面傳承了法國工藝技法的琢磨,另一方面又學習了英美傳播行銷的操作,再加上好萊塢燈光、舞台、劇情的效果,結合英、法、北美的長處,形成一股讓人吃驚的創造力。

是不是「主戲」並不重要

你處處在蒙特婁撞見「創新」,而國際、多元的氣氛,更讓這個城市有一種自在與寬容。

通常,世界知名的建築、設計師,都在爭一個「宣言式」的作品,儘管那是蓋在荒島上的摩天大樓。但是蒙特婁的頂尖人才,最賣力的表現反而是在街燈、地下道出入口、連接建築與建築間,夜晚散發迷人微光的行人步道。

彷彿是不是「主戲」並不重要,胸襟寬大的願意為別人的作品效勞,只為了讓城市更容易親近、更舒適。成就別人的價值,讓創意,不永遠是獨奏,也多了和諧的美感。

直到今天,雖然蒙特婁的景觀建築,多少還帶著1967年世界博覽會「大夢想」(Thinks Big)的氣派。但是,孤立的建築之間,銜接著無數貼心、人性的設施。

「國際區」(Quartier International)就是明顯的例子,5年前開始的一個市中心重整計劃,試著把新興的金融中心,與因著一條高速公路切斷,逐漸被遺棄的老城(Old Montreal),用綠地、花市、噴水池、平整的人行道,重新連結起來。

雖然沒有建起任何炫耀「自我」的地標建築,「國際區」與人為善的連結概念,卻得到區域上,30多棟包括國會大廈、世貿中心、世界民航組織、魁北克信託投資銀行……的財力支持。每年這些建築業主自願增稅,讓「國際區」放手逐步擴大改建的範圍。走在原本周遭灰沙僕僕的國會大廈,35歲的梅默亭(Martin Maillet)慶幸自己生而逢時,參與了這個千禧年的都市改造計畫,「我們讓許多原本像沙漠中的孤島建築,連結成為綠洲。」

除了建築,人也是這樣。我一直在馬路上遇見好心情的蒙特婁人。穿綠裙子、緊身褲、聽iPod、溜直排輪的瘦身兆女孩,扶著銀行外牆欄杆,換上一雙酒杯高跟鞋,進餐廳跟朋友說話共餐。或是咖啡館裡開懷大笑的一桌3個中年男人,那種高興勁,我差不多以為,在這個世界上都快要絕跡了。

熟門熟路的朋友告訴我,蒙特婁的菁英圈子,每個人都「相識」每個人。我見過幾個財力雄厚的商人,沒有趾高氣昂的貴氣,也沒有粗俗的暴發,反而是溫和、平易近人。

最時髦的旅館

專門替好萊塢做電腦3D動畫的電影大亨,公司總部設在蒙特婁商業St.Laurent大街上,Softimage的老闆 Daneil Langlois ,4年前出資買下老城區18世紀紡織商人的五層樓毫宅。保留了古老外觀,內部全部改建,設計為蒙特婁目前最時髦的Hotel Gault。

從「國際村」轉個彎,聖海倫(St. Helene)街上的Hotel Gault,紐約時報形容它「現代感、流行、清爽,完全沒有多餘裝模作樣的矯飾。」

連續得了觀光協會頒發的旅館設計獎,Hotel Gault一共只有30多間房,踩在最新一波Boutique Hotel概念的先端。學美術出身的女總經理 Mariette Parent 是投資老闆的弟妹。帶著我參觀每一個房間、每一件家具,都神情歡喜的像是解說自己的創作。問她什麼是蒙特婁的設計精神,她說:「只是希望營造一種不退流行的美感,讓人有回到家的舒服。」

走進旅館大廳,老實說,我還真沒有感受到紐約、巴黎的時尚旅館,那股冷峻雅痞,讓人不敢隨意踏入的壓迫感。

我問她蒙特婁女人跟法國女人的差別,她用幾乎不帶魁北克口音的標準法文,跟我說起她在波爾多試穿16雙鞋子的故事。當時法國朋友驚呼:你怎麼敢試穿這麼多鞋子而不買!Mariette 覺得這在蒙特婁是很稀鬆平常的事,沒有人會因此生氣。

為什麼沒有巴黎人的驕氣?她毫不遲疑,「我們本來就沒有什麼社會階級、貴族、國王路易14什麼的。我們的歷史也很短,祖父母大多都是農夫、鄉下人,不會有這種誰瞧不起誰的階級氣氛。」

或許是這種不代表任何正統的血液,或許是認清自己的邊緣感。讓蒙特婁人即使尊重傳統,也沒有那麼拘泥、非如此不可的僵硬。

因此,蒙特婁也吸引了大批有相同氣質,創意、自在、習慣出入不同文化的人。

4月初的第一個禮拜,「藝術廣場」(Place des Art)演出前柏林德意志交響樂團首席指揮肯特長野(Kent Nagano)簽下「蒙特婁交響樂團」音樂總監合約的第一次公開演出。

全世界四處巡迴演出,蒙特婁交響樂團今晚把莫札特21號鋼琴曲演奏得讓人通體舒暢。3,000人的座位無虛席,我站了45分鐘才好不容易等到一張門票。看著陸續抵達的人潮,沒有過度隆重的長裙、禮服,而是包買下整年的固定席位,一年隨著曲目變化,聆聽100多場演出的有錢人,「我們的觀眾是很有品味的,欣賞能力很強,聽的人不但多,而且懂。」交響樂團大提琴家張力科,與小提琴家妻子傅小紅,從北京移居蒙特婁20多年了,對蒙特婁人的音樂素養很肯定。

中場,長野站在演奏台上,他咬字清晰的先用法文接受電台訪問,台下有些人開始顯得不耐,敏感的他自動轉成漂亮的英文。主持人繼續用法文提問,他也再以法文回答,然後又在某個轉折點,不露痕跡的轉換成英文。

「在蒙特婁,同時說法文、英文,是一種禮貌,」樂團低音提琴家Lindsey Meagher有著英國女人纖細的質感。她說大家對長野有很深的期待,因為他本身的氣質--沒有架子、幽默、很有創造力,就是蒙特婁人。

除了會講英、法、德語的日本指揮領導的古典音樂,6、7月盛夏,蒙特婁「國際爵士節」(Montreal International Jazz Festival)即將登場。薩克斯風吹起路易阿姆斯壯的第一個音符,想起大師們精準操弄樂器的技法,加上隨興、不拘泥傳統的演出,我突然了解為什麼蒙特婁爵士樂節能在世界有這等份量。那是一種有能力掌握主流,卻不在意自己邊緣地位的自由,這不也正是蒙特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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