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蓋棺才能定論,放眼二十世紀俄國音樂家,李希特(Sviatoslav Richter, 1915-1997)無疑是最偉大也最神祕的傳奇…

是音樂家,也是人格導師

除了無與倫比的音樂成就,李希特的傳奇,多少也來自於其無人能解的弔詭。父親在二戰蘇聯反德的整肅中遇難,他卻奇蹟地逃過一劫,甚至就這樣無師自通練成足稱二十世紀最偉大的技巧。在吉利爾斯(Emil Gilels)仍得屈服於暴政,被迫加入共產黨而為政治服務的歲月裡,李希特始終能保持自己的聲音,彈自己想彈的音樂,甚至在索忍尼辛有難時主動支持。他無需教琴,不必向國家輸誠,蘇聯當局卻也從來沒有阻擋他出國演奏,一九六○年甚至由他代表蘇聯至美國演出,成為美蘇文化交流中最輝煌的紀錄。

李希特的記憶超群,曲目博古通今,但只演奏自己喜歡的作品。他和普羅柯菲夫是好友,作曲家甚至提贈作品,李希特卻從未演奏其最通俗的第三號鋼琴協奏曲;即使恩師紐豪斯(Heinrich Neuhaus)苦心勸說,他仍然不願做違背自己意願之事。他的演奏往往深探常人避之唯恐不及,人心最幽暗諱祕的黑暗角落,但跌宕轉折間又能綻放出溫暖璀璨的人性光輝。在最封閉的環境裡成長卻擁有最開闊的心靈,對俄國人民而言,李希特不僅是偉大音樂家,更是偉大的人格導師。

演奏舒伯特,驚世駭俗

許多偉大的音樂家皆具有明確的個人觀點,李希特的神奇之處則是其絕無僅有的詮釋說服力。特別是他的舒伯特,速度之極端可謂驚世駭俗,由他奏來卻是理所當然,聽眾也不知所以地被他的琴音催眠。即使不同意其詮釋,英國鋼琴名家賀夫(Stephen Hough)卻說李希特的舒伯特就是有獨到的魔力讓他毫無保留地讚嘆,雖然那和他自己的演奏可是南轅北轍。1970年蕭邦大賽冠軍歐爾頌(Garrick Ohlsson)曾在現場聆聽李希特演奏舒伯特奏鳴曲,竟謂卡內基音樂廳當下已轉化為另一個世界,獨特的經驗宛如天啟。有的鋼琴家藉由作曲家表現自己,有的鋼琴家試圖於音樂中隱身,李希特則能同時結合二者,將自己巨大的身影和音樂融合為一。在他的演奏中,作曲家和演奏者化為統一的音樂力量,聽者既分不清其區隔,又莫名其妙地被說服。挪威鋼琴家安斯涅(Leif Ove Andsnes)甚至認為李希特自己就是音樂的化身,「他只是偶然地選到鋼琴,藉由鋼琴來表現音樂罷了。」

鋼琴上打開的琴譜,走入永恆

李希特獨一無二影響力的最佳見證,便是位於莫斯科的「國立李希特博物館」。這間隸屬於普希金美術館的「博物館」,其實正是李希特生前居所;如今成為足與柴可夫斯基克林故居等量齊觀的俄羅斯音樂名家博物館,可見李希特在俄國人民心中所享有的崇高地位。該館位於莫斯科中心一棟十六層建築頂樓,鬧中取靜;其得以俯瞰全市的絕佳視野,則是深得李希特喜愛的原因。雖然外觀並不起眼,內部陳設也樸實簡單,如此公寓卻是無數音樂家心中的「音樂大學」──李希特總是邀請他的合作夥伴至家中排練,小小的客廳裡往來盡是名家大師。在李希特過世後,「音樂大學」更成了「音樂聖殿」,成為無數傳說的根源。

在李希特博物館眾多陳列中,最令筆者震撼的,倒不是汗牛充棟的樂譜與藏書,或是他頗具水準的水彩畫作,而是鋼琴上打開的琴譜──1997年8月1日,大師在練琴時突感不適,回房休息竟成永逝。李希特最後所演奏的音樂,不是別的,正是他最獨到深邃的舒伯特。也就在舒伯特的音樂中,李希特走進那個他自己創造出的美麗世界,走入永恆而真正與音樂完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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